Duet丢特鱼

用全世界的阳光拥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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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云】鲸

骸是被小孩子的尖叫声和犬吠吵醒的。他随即想起来今天是主显节,看来邻居家的女孩终于得偿所愿,收到了她一直想要的杜宾犬作礼物。他还记得那小姑娘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缠着云雀让他教自己各种狗的名字。云雀从不拒绝,总耐心地同她一并坐在院子里的柠檬树下,像是进行某种宗教仪式般一遍遍重复许多犬类的学名。这段记忆自作主张地钻进他的意识,只这一瞬就足够戳痛骸蜷缩起来的心脏了。

仿佛是在遵循某种古怪的默契似的,狱寺隼人的电话伴随着早晨六点的日出汹涌而至,说他和云雀即将到西西里岛来。骸昏沉而谨慎地答应着,一句俏皮话也说不出。他们很久没有进行这种摒除公事的交谈,以至于骸甚至拿捏不了用哪种语气才能算是无伤大雅的戏谑。他最近总是想得很多,也会在和人说话时走神,因此直到对面出现一个短暂的沉默,他的大脑才手忙脚乱地运作起来,意识到对方是想要挂电话了。

“等等,老兄,”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发划过他赤裸的胸膛,“我想问你……”

隔壁孩子的欢呼把西西里冬季的阳光烘烤得甜腻极了,可这阳光倾洒到他卧室里时,却只让骸显得苍白。那边的狱寺倒没有对他的含糊和拖拉感到厌烦:“什么?还有十分钟到机场,你说。”

这种难得的好脾气并没有让骸感到宽慰,反而让他愈发情绪低落。这几个月人人都对他小心翼翼,不忍心苛责他一切的无理取闹和三心二意。他知道这是一种包裹着怜悯的施舍,是一种没有任何人会想要获取的特权。

骸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嗓子却还是干涸的。

“没什么,明天见。”

挂掉电话后的六道骸发出一声近乎老年人的长叹。他知道自己感到紧张了,却对原因浑然不明。云雀要回来了,这很好,西西里是故乡,也是独属于他们的真空地带,尽管已经是冬天,地中海却依旧湛蓝。这是云雀最喜欢的一片海,他的面孔凉薄,骨子里却烙着滚烫的生命力。海洋像云雀的眼睛,云雀的呼吸,云雀的肌肤和指节,云雀自己。

骸很年轻的时候就从这里出走,还没来得及伤感,就一头栽进了东京的销魂窟和杀人冢。那时他每日都把自己浸泡在酒精,火药和违禁药品里,一切都让他清醒又让他困惑。后来他回到南欧,花了二十年去部署彭格列的野心帝国,在这片土地上拔掉了上百个据点。有那么多人可以帮他杀人,骸不过抬抬眼睛,那些他熟知或陌生的人生便就此灰飞烟灭。他很少想过这些人是否被需要或被爱着,也很少去想自己以后的结局。云雀本是他收敛锋芒的鞘,可这诅咒最终却在骸最爱的人身上应验了,他连请求用自己去替换的资格都没有。

彭格列曾救他一条命,他便要还回去,这没什么好辩驳的。云雀恭弥的死亡攥紧了他的下半生,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失去云雀之后他的时间仿佛凝滞了。骸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也没有别人以为的那样超脱。哪怕在地狱兜过一圈,哪怕多年和死尸为伍,他依旧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面对死亡时要号哭,要尖叫,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他只能把诅咒混着钻心剜骨的痛一起吞咽下去,任凭它们撕裂自己的五脏六腑后将一切希望和理想焚烧殆尽。那些长大之后许久没再经历的噩梦在云雀死后再一次渗透进他的夜里,睁眼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是一副空的躯壳。

他呆呆地注视着手里的电话,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开始整理房间。独居男人的房子总不会太整洁,彭格列雾守被觊觎许久的地狱指环居然在微波炉里重见天日——上帝作证,他一直以为云雀在保管它。骸骂骂咧咧地将衣服扔进脏衣篮,倒掉烟灰缸,清洗脏酒杯。忙碌很久之后他一把拉开窗帘,被突如其来的光照刺痛双目,然后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云雀恭弥再也不会走进来对这里的各个角落刻薄挑剔,再也不会颐指气使命令他把刚摘下来的雏菊插到花瓶里。

云雀使唤人的时候惯用一种冰冷又傲慢的表情,总是漫不经心地半睁着眼睛,再抬抬下巴表示不满和厌烦。而这对骸来说完全是勾引,他习惯了对云雀的要求进行甜蜜的应承,又急不可耐地要去吻他。骸睁开眼睛,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细小的微尘浮动起来,他好像想把什么东西赶出去似的摇了摇头,背靠着落地窗缓缓坐到地毯上。

第一次和云雀相见时,对方喝了一些酒,眼睛越来越亮,像两潭深泉倒映着繁星的光。骸一看到他就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地痞一样横在云雀面前不肯挪窝。这不出意料地把对方惹火了,云雀揪着骸的领子口齿利落地问他是想选一颗眼球还是四根手指,声音性感到能让骸当着十二个家族首领的面硬起来——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然后笑嘻嘻地接下云雀的拳头,行云流水般在对方的手腕内侧留下了一个吻。

他曾在一个地下赌场的监控台前对云雀告白,他们曾在尸体和钞票旁接吻,曾在加冕仪式现场的清洁间里做爱,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的冒险和爱情。这些回忆让骸的心灼热,又让他寸步难行。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生命里有太多处被打上了云雀恭弥的烙印,一辈子也不可能洗清。

狱寺在傍晚来。他从花园里摸到了备用钥匙很不客气地自己开门,并对骸宣布他现在立刻就需要一个热水澡。骸恍惚间随手接过了他怀里的东西,直到浴室水声响起时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在云雀死后第一次拥抱他。

他们拥抱过很多次了,没人比他更熟悉云雀纤细而尖锐的骨骼,柔和的腰线和散发着薄荷香气的脖颈。这一切都变成了此刻他怀里一个小小的木盒。他注意到这是云雀喜欢的岛桑木,狱寺绝对没有那样的细心,想必是彭格列首领的手笔。可这又如何呢,骸想,你还是让云雀丧了命。

他以前要张开双臂才能够把云雀抱个满怀,可现在云雀比一颗刚被剖出来的心脏还要轻。

骸将它放在了新鲜的雏菊旁边,他还准备了酒,打算和狱寺进行一场感情充沛的长谈,他最近总喜欢和人谈论过去。他问狱寺还记不记得他们小时候一同去邻居家的地窖偷酒,它的主人凶狠而高大。狱寺笑起来,聊到那人美丽的太太,说她总会放他们一马,并让他们带走一些苹果酒。骸笑得两眼水汽模糊,却还是没有落下泪来。哭泣从不会让他感到羞耻,他这辈子和狱寺在一起哭过很多次,可他现在根本哭不出来。事实上,自从得知云雀的死讯后骸没有落过一滴眼泪,他怀疑自己的某个部分也像云雀一样彻底死了。

他们聊到很晚,直到狱寺宣布自己立刻需要入睡,因为他明天还要赶很早的飞机。可客房门刚关上没多久,他又探出半身叫住骸,问骸有没有决定好将云雀葬在哪里。

“你知道,这有些奇怪,”这个话题明显让狱寺感到局促极了,“他的遗嘱只要求我们将他带回给你,其他只字未提。”

骸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只是说:“晚安。”

看得出来狱寺很希望自己能够离开得悄无声息,但在第二天清晨还是打碎了门口的花瓶。这破裂声让骸从混沌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相信自己梦到了云雀,却又不太确定那是温暖的生魂还是冰冷的亡灵。他知道狱寺走了,于是这个房子变得更冷,他感觉自己的关节都被冻得生锈。

骸裹着毯子缓缓挪到窗前,跪在阳光里点燃了一根烟。

这里太安静,他能听见自己血管里液体流淌的声音,听见心脏的跳动,听见绵长而颤抖着的鼻息。他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觉得这里是如此喧哗,宛如这一切和他已经毫无关联的人境。骸回头去看床头放着的那个小木盒,试图透过它去望见一个人形。这期待当然落了空,骸花了很久的时间去凝视,久到空间里所有的线条都在扭曲变幻,唯独那个盒子一成不变。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呓语道:“那我们走吧。”

节日后的街道冷冷清清,骸开着那辆对它颇有些偏爱的二手车沿着地中海的海岸前进。云雀待在副驾驶座上,和他本人一样安静极了。广播里正播放着一首他们都熟悉的歌,于是骸轻声附和着音乐一起唱起来。他唱着亲爱的爱人,唱着我没有你将会心碎,唱到那残忍的爱情快要结束时,刹车发出了一阵微小的噪音。这声音让他轻轻蹙了一下眉,随即他想到云雀临走前明明嘱咐过自己,要记得及时更换刹车片。

骸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这些记忆的入侵,却在这一次突然溃不成军。他整个人重重倒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预兆地痛哭起来。

眼泪迅速浸湿了他的衣摆,他却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连骸自己都不明白这股悲伤是从何而来,他的意识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心脏正绞痛得令自己喘不上气。他好像哭了很久,广播里的音乐都停了,这令海浪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浪花碎裂的声音使他的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云雀面前露出这样难堪的一面。于是骸胡乱地用衣袖擦干眼泪,下车时还被绊了一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大海走去。

骸捧着岛桑木的盒子一步步走进海水里,到这时他才想起要将它打开来看一看。灰白的粉末里闪耀着一簇和云雀眼眸一样的光芒。他本以为那是云雀的家族指环,拎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枚对戒,和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相配。

他摩挲着这一小块金属制品,把自己的也摘下来放进去,然后将所有东西混合着新鲜的雏菊一并撒向海水里。云雀是不会落地的鸟儿,他知道自己不会将他囚禁在墓地。骸依旧不停地向前走着,海水没过了他的小腿。哪怕是一月的冬天,这片水域也这样暖和。这令骸感到痛苦,也令他感到放松。海水没过了他的腰腹和胸口,他知道此刻云雀正包裹自己。海水没过了他的耳朵,他在澄澈的地中海里贪婪地拥抱着一个不存在的灵魂。

骸感觉到自己的年少,过往,和未来的生命都已经在这一刻溶解了。温暖的蓝色渗透进他的骨头缝,终于让他不再感到寒冷,他突然又一次想到了与云雀初次相见的那个夜晚。宴会结束后云雀在路灯下借给骸一根烟,当他们抬起头时,正好能够看见夜空里明亮的北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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