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岳】暧昧升空
突发奇想小短篇的后续
----------------------------------------------
你我沉默有如星星，遥远而又纯净
你沉默不语我更喜爱，像你不在我眼前
我很高兴，高兴这绝非永诀
——Pablo Neruda
我知道李振洋在骗我，不是因为我去找了他说的那本书。
我对我的记忆很有自信，但并不胜于对他的信任。于是我自然觉得我是弄错了，毕竟这类书名都大同小异：走向成功的两个秘密，成功人士的三大法宝，成功路上的四大阻碍，你离成功只差五步…这些数字弄错任何一个都理所当然。
年会间隙，我曾试探着问一个香港地区的华裔总管，是否对成功学的书籍有所研究。问完我就后悔了，他金边眼镜后的目光跳动了一下，那是我很熟悉的，用熟络包裹的怜悯。
“哦，岳，我还以为大中华区的报表很不错，”他用英语回答我，“天呐，孩子。”
不，先生，我只是想打听一个感兴趣的成功学作家…这种辩解听起来似乎更可怜了，于是我只好放弃。我接受所有的错过，人生总是这样的，相遇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它永远停留在相遇的那一秒，强求补全遗憾的姿态就太难看，我向来活得漂亮。
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在威尔希尔达大道的街角看见他在给人算塔罗牌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听着，伙计，你看这张倒吊人，我确信她出轨了…什么？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觉得你有必要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他坐在一块毯子上，英语并不很好，听起来却诚恳又热情，实在很有蛊惑力，“对，没错，立刻分手，把你所有的钱要回来，祝你好运！”
他兴高采烈地从那人手里接过钞票，喊着下一位然后看见了我，瞬间笑容僵硬。
我当然是有点生气的。我面朝他蹲下，从他手里抽出三张牌，一张张翻开来排在地面上。
“正义，审判，命运之轮，”我朝他阴森地笑了，“你不如为你自己算算。”
“对不起，”他低头揉了揉鼻子，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来一朵玫瑰，像只猫一样狡黠地看着我，“送给你。”
我承认我招架不住这些小把戏。我尝试着绷住脸，却还是忍不住笑了，邀请他去吃午餐。他兴致并不太高，但看上去很饿。我耐心地等他先开口，准备好接受一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反正都是假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了。
“你今天好帅。”
行，这句一听就是实话。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朝他摊开手心，“护照给我。”
他老老实实地交出来了，我打开仔细看了看，行，李振洋，我现在才知道他叫李振洋。他护照上的证件照拍得没他本人好看，却还是很精神。我来回打量了好几次，问他：“你犯了什么法跑出来了？”
“我犯法了我还能跑出来，”他来劲了，“岳明辉，你这是藐视我们国家的执法部门，你已经变成资本主义的走狗了…”
我压根没理他，去翻他的B1签证：“商务签？你到底干嘛来了？”
“我，哎，我是来争家产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你可能认识我父亲，但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因为我是私生子，你知道私生子什么意思吗，就是非婚生子，就是不在户口本上的那种儿子，美国佬管它叫…”
我截停了他：“你给我打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顺便告诉你，香港没有户口本。”
他又露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欺骗性面孔：“我为了要遇见你。”
“ok，ok，”我真正地生气了，举起双手投降，“你已经遇见了，到此为止吧。”
我本以为这是一次正式的道别，可第二天路过那个街角时还是为他停下了。李振洋这次把塔罗牌换成了八卦，把一帮美国人唬得一愣一愣。我想去揭穿他的骗局，又觉得这样有些过分。他和那天飞机上一模一样，温柔而风趣，惹得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咬着耳朵笑成一团。
我静静地看他，身后驶过无数辆车，身前略过无数行人，所有画面都浸泡在洛杉矶的落日余晖。也许我不应该要求太多，那一晚已经很好了，就当只与他做那十四个小时的情人，然后干脆爽快地把这一切扔进碎纸机和梦的片段里。
而他看见了我，碎纸机被卡住了，梦境被粘合了。他靠着墙根冲我眯着眼笑，手指在嘴唇上轻碰了一下，向我抛来一个飞吻。
“…不，我还在追求他，”那几个女孩子开始频频回头看我，于是我向他走去，听见他这么说，“你也认为他很辣？很有眼光，小姐。”
“午安，”我不想承认我心情很好，“走吧，我带你去吃午餐。”
我已经不再关注他到底在说真话还是假话。世上到处是骗子和傻子，李振洋却只有一个。后来我们在格里菲斯天文台上争夺同一个望远镜，李振洋大吵大闹说我应该谦让，因为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好莱坞的立牌——可你在来的路上已经绕着它拍了四十多张相片，我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说真的，”我有点忧郁地问他，“你能不能对我说哪怕一句真话？”
夜色很深了，整座城市被灯火在倏然之间点亮。它在山脚下熠熠生辉，如同一片被打翻的星辰。李振洋在栏杆上趴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
“我横跨过大西洋，藏在一条鲸鱼的肚子里躲过了风浪。”
“比弗利山庄里有一栋属于我的房子，可我的管家有阿兹海默症，因为他总是忘记我，所以我一直没法回去。”
“今年的奥斯卡有我一个提名，但我拒绝了，你知道，毕竟这实在是太张扬了。”
“我已经赚到足够多的钱回国了，我甚至可以明天就离开这里。”
…
“岳明辉，”他突然喊我，眼里混着地上和天上的星星，“我不想你丢下我。”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李振洋挠了挠头，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笑了。
“糟糕，我怎么说了两句。”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