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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岳】合久必婚

和黑木老师一起合作的文章

希望在另一个平行宇宙,也有同样浪漫的故事


Side A by Duet丢特鱼


01

灶台上的锅正朝半空喷着几缕蒸汽,整个屋的窗子都被风吹得哐当响。岳明辉看看锅又看看李振洋,拿不准此刻该关心哪一个更合适。


台风天,两人都被困在家里。李振洋蔫蔫地坐在客厅地板上看手机,颇为不自在,常被突然暴起的大风干扰。岳明辉终究没敢离开厨房,只探出一个脑袋问:“洋洋,害怕?”


对方被戳中心事,烦得很:“又不是小孩子,怕什么?”


岳明辉便好脾气地笑:“要不要抱一下?”


“不要!”李振洋忍不住气乐了,“你看着你的锅!”


“可我害怕,”他一本正经地说,“洋哥,赏个脸,抱一下我吧。”




抱了一下就不肯撒手了。岳明辉的颈窝被李振洋的下巴硌得生疼,对着锅颇为伤脑筋。他们都不擅长做饭,两人像小孩子一样,一人一根筷子把食物戳得软烂。撤了火盛出来,碗里的东西更让人发愁了。李振洋最近没工作,不用节食,却还是吃得很慢。岳明辉看他眉头皱了,心里就有点慌,问他能吃吗,不能吃算了,我上外边买去。


“上哪儿买去呀这大风天,”李振洋只摇头,让岳明辉更慌了,“老实呆着,别被东西砸了。”


“哎,不成,你好几天没正经吃饭,”岳明辉也不爱吃自己煮出来的玩意儿,放下筷子,“一会儿就回来,等我!”


他换了鞋抓起一把伞就出去,被风吹得七晕八素,拐了好几条街才看见尚在营业的店铺。回来路上风更猛了,吹得他几乎连连后退,雨伞也成了摆设,伞骨接二连三地断,索性扔了伞把东西揣在怀里小跑回家。进屋之后身上滴下来的水把门口地毯都浸湿了,李振洋赶他去洗热水澡,他在镜子里无意瞥见对方的表情,发现李振洋笑过之后又透出一点失落的样子。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原来我弄丢了那把伞。”



02

当时他们都很年轻。岳明辉刚刚毕业正在单位实习,李振洋更还是个学生。岳明辉想给他最好的,却连自己都无法满足。他并不习惯做一个圆滑的人,却被社会几乎是屈辱地打磨。他本把这当作一个过渡期,当作积攒热爱的缓冲,他本可以逃离的,可他遇到了李振洋。


我完了,岳明辉当时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得留下来。


那其实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岳明辉停车在路边打电话,突然一个人风风火火冲上来:“798谢谢,赶时间。”


岳明辉正在讲电话有点分神,整个人都懵了:“啊?”


后座上的人看他两眼,突然意识到自己上错了车,说了句不好意思就作势要走。岳明辉突然看出来这是谁,电话也顾不上打了:“哎你等会儿!”


李振洋颇为不耐烦地蹙起眉,过了几秒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上次想抢我的伞!”


“谁抢了,谁抢谁还不一定呢!”岳明辉又看了他两眼,认为他比上次刚下秀场浓妆艳抹的模样顺眼多了,“赶时间?我送你啊。”


“不用了,我约了车,”李振洋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又觉得岳明辉的笑容非常好看,一点都不像当时在咖啡馆和自己争执两人到底有没有拿错伞的臭脾气理工男,口气瞬间软下来几分,“车马上就来了。”


“你先走吧,”岳明辉善解人意,却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对不起啊,上次不该和你吵。”

李振洋对这突如其来的认罪莫名其妙:“没关系?”


“可那真是我的伞,”岳明辉笑得天真灿烂,“留个微信呗,什么时候把伞还我啊?”



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次正式的争吵发生在第二个月。李振洋对岳明辉看电影的时候居然拒绝和他牵手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怒。岳明辉又好笑又莫名其妙:“不是,我得空着手吃爆米花,你自个儿不吃,也不能拦着我吃爆米花吧。”


“你拉倒吧你!”李振洋甩开他试图牵上来的手,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你就是不愿意。”


岳明辉当时对李振洋涉世未深,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我,我吃个爆米花…”


“岳明辉,”李振洋突然转身,两人险些撞上,“你是不是特不愿意让人知道你和我在一块儿啊。”


“没有,李振洋,”岳明辉这时隐隐有些生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振洋看了他两眼,仿佛忍住了什么似的,“能有什么意思。”


岳明辉很受不了这种弯弯绕绕的交流方式,却又觉得再开口也只是徒添事端。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一前一后地走,道路旁的路灯被许多小飞虫冲撞着。回家这一段路很短,岳明辉无数次想开口,又无数次被自己逼退回去。他心不在焉地踩着李振洋的影子,决定还是等对方自己消气。


这一等便等了两天,李振洋没再对他开过一句口。


爆米花的事儿至于吗?


但他其实也知道并不只是爆米花的事儿。


和好和吵架来得一样突然,毕竟在同一个屋檐下很难扮演超过四十八小时的陌生人。岳明辉在进

卧室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出来的李振洋,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他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似的,拉住李振洋不肯他走了:“对不起洋洋,真的怪我。”


对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没有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一件不好的事,”岳明辉很诚恳地说,“只是我也会担心,不光是我,也担心你,工作事业,家庭社会,我只是不想我们都过得更难。”


李振洋嗯了一声,冲他勾勾手:“你过来。”


岳明辉听话地凑过去,结果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嘴唇。他疼得龇牙咧嘴,听见李振洋叹了口气,轻轻说:“原谅你了。”



“他心思是很重的,我知道。”


“但我总假装不明白,懦弱的其实是我。”



03

有时候岳明辉想,他真的被改变了许多。


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过得顺风顺水,几乎没有经受过什么大波折。周围的朋友同事都说他办事妥当性格体贴,却也没有人敢于将他当作好脾气的软柿子揉捏。岳明辉常年健身个子也高,脸上不带笑的时候也略有些成年男性的阴鸷和威胁感。他是个原则型的人,平时怎么都可以,可一旦触碰到底线,无论多亲近的关系都无法让他妥协。


可一旦看见李振洋的眼睛,他就没有办法了。他整个心都软了,能化成一滩水,能融成任何形状。他几乎愿意把自己的灵魂装进名为李振洋的容器里,愿意暴露软肋,愿意助纣为虐。


李振洋太聪明,寻常人总是忍不要用伤害去验证宠爱,但他不一样。岳明辉对他软一分,他便对岳明辉软十分,直到岳明辉退无可退,几乎要剖出一颗心来证明真诚。他是那么急切地想要给李振洋安全感,直到没有安全感的人变成了自己。


好多次他想问,怎么人人都那么偏爱你,你怎么就那么讨人喜欢?合作方喜欢他,工作人员喜欢他,连楼下做咖啡的妹妹给他的笑容都要比别人更大几分。岳明辉想做一个大方的情人,却又没法藏住心底那个多疑的庸人。暗示总显得小家子气,直说又显得他自己没有道理。有次他忍不住问李振洋一晚上捧着手机跟谁聊,对方眯着眼睛笑,不看他:“我摄影师。”


“下班了有什么好聊的,”岳明辉有点不满了,“快过来给老公抱下。”


李振洋嗤笑一声瞥他:“谁是老公?”


“是你也行,老公过来抱下我。”


他倒也识趣,放下手机过来抱岳明辉,岳明辉却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你俩聊什么呢?瞧你笑那样儿。”


“我们搞艺术呢,”李振洋躺在他腿上又去抓手机,“吃醋了?你天天没空,我不得找个人陪我去看看展啊。”


岳明辉心里很是气闷,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那些花里胡哨的艺术展兴趣缺缺,只能在这里矮人一头。你装什么你,他在心里骂,刚才还刷快手傻乐呢,合着这会儿又是文化人了。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李振洋确实是一个风花雪月极度浪漫的人。这种人的世界里,一切事物都是发亮的,他们是以爱为食的。这种爱是美,是自己,也是众生。


所以无怪乎岳明辉会怀疑,如果爱情有其它选择,李振洋是不是依旧非要自己不可。他能容忍那些逢场作戏的暧昧,能容忍那些无可厚非的虚伪,却不能容忍能被随时取代的防备。世界上只有一个岳明辉,却有无数个能被李振洋爱也爱着李振洋的人。


他们一起看过落日,看过樱花,看过星辰涨落云卷云舒。岳明辉知道李振洋有时候会在背后偷偷拍他,但他不敢回头,不敢透过镜头去看对方的瞳孔里是装满着自己,还是身后全世界斑斓的风景。


他有时也觉得自己乏味,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一起供一套小房子,一起养两条狗,和北京城无数年轻的情侣夫妻过着同样千篇一律的生活。这样的自己凭什么值得李振洋偏爱呢?这样的自己值得李振洋偏爱多久呢?



“我常想,爱上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要爱上他的全部?”


“人是自私的,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



04

李振洋其实篮球打得不错,但人有点懒,长期节食又很没有精神。他们在一起的头一年岳明辉常热情邀约他一同打球,李振洋起初碍于情面陪他打了几回,后来就开始找借口推辞。一年过后岳明辉才终于琢磨出来,再也没有强迫他参与自己的爱好。


然而这爱好也是件耗时间的事情,国企休假不多,岳明辉在家待着闲不住,屁股都没坐热就想溜出去打球。每到这时候李振洋就尤其阴阳怪气,见他换衣服要出门,也看不出生气,只凉凉一眼瞥过来:“打球去?”


岳明辉差点抱着篮球行个军礼:“保证六点回家!”


李振洋哼了一声让他快滚,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又听见屋里人问:“谁啊?”


岳明辉一乐,合着不是吃球的醋,是吃人的醋。


“老六他们,还有我最近认识那哥们,高飞,”他想想又补充一句让人安心,“人家有女朋友噢。”


于是李振洋不说话了,岳明辉心虚地抱着球把门带上,开开心心地跑去球场。他和高飞最近关系处得很好,在球场上很合得来,休息抽烟的时候也有很多话聊。


“老岳,你最近还在写歌吗?”高飞开了个音乐工作室,除了打球就忙得焦头烂额,“新接了个制作,正缺作曲,要不要试试?”


岳明辉拧了拧擦汗的毛巾:“可以吗?”


“写完发来就成,”高飞拍他的肩,“你的曲子我是听过的。”


“那谢谢,”岳明辉挺高兴的,“回头就给你。”


“小事儿,我说,你要不工作辞了算了,”对方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我看你天生是搞音乐的人,可业余爱好永远成不了事儿。”


“我会的,”出乎对方意料,岳明辉很快地这么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准备好了,我会的。”


他掸了掸烟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轻轻重复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天回家后,他看着一片空白的乐谱,无意识地拨动琴弦。李振洋背对着他很专心地剥一串葡萄。岳明辉边弹琴边腹诽,光剥有什么用,倒是肯吃呀?


李振洋的头发刚洗完,在日光灯下毛绒绒的,像一只小动物。岳明辉觉得可爱,想伸手去摸,对方突然转身过来递给他满满一碗剥净了皮的葡萄:“吃。”


他接过来放在手心,满嘴都是甘甜津凉的汁液。渗入齿缝里,甚至让他有些疼痛了。李振洋就这么看着他,也不急着去洗手,仿佛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似的:“你瞅瞅你指甲,没有我,你辈子都吃不上葡萄。”


岳明辉笑着说谢谢,又问他:“你也来点儿?”


李振洋摇头,他过了晚饭是绝对不会再吃一口东西的。岳明辉却不肯放过他:“尝尝味道也好啊。”


“尝一口就停不住了,你别老诱惑…”


他后半句话被一个甘甜的吻截住了。两人在窗前细细地亲吻,秋风掀起了谱架上的纸,也掀起了他们的额发。岳明辉看着李振洋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底似的。胸口的某种东西突然产生一阵战栗,他觉得自己的智齿愈发痛了。



“他说的不错。”


“我后来再也没有吃上过葡萄。”



05

他们很合拍。所有人都这么说,你们好合拍啊。


一百分的默契,一百分的理解,一百分的关心和一百分的爱,李振洋无疑是一个满分情人。


他们在一起一共七年,秒针转过两亿圈,几乎将彼此嵌进自己的骨骼和血液里。岳明辉曾经以为时间过得很慢,慢到终点的光还无法穿透眼前的黑暗,后来他又认为时间太快,快到来不及去填补那些的嫌隙和空缺。


他是被推搡着步入三十岁的,他从来不甘心。


爆发之前总有预兆。岳明辉总觉得李振洋应当有感觉,毕竟他总是比自己更纤细敏感。但纤细的人又最善于隐藏自己体贴他人。那天岳明辉在单位耽搁到很晚,没赶上最后一班地铁。李振洋正巧从郊区回来,便开车来接他下班。他远远看见李振洋隔了一条街就停边上熄火了,只降下半扇窗遥遥地冲这儿用发光的手机屏闪了闪。


那是一个雨夜,岳明辉没有打伞,匆匆小跑过去,在夜晚和雨的遮蔽下隔着窗子与他交换了一个吻。系安全带时他习惯性检查了李振洋一眼,发现他眼底有很深的乌青,便问他:“病了?你脸色不太好。”


“没有,”李振洋捏了下鼻梁,“昨儿通宵了,年纪大了真是遭不住。”


“拍片还得通宵啊,”岳明辉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知道这次片场有那个与李振洋很熟的摄影师,“你换下吧,我来开。”


两人很快交换位置,发动引擎回家。李振洋在副架座上刷手机,很随意地问他:“这段忙完了得休了吧?”


“是该休了,”岳明辉单手开车,有点走神,“都他妈快发年终奖了年假还没用。”


“去不去芬兰?”身边的人稍稍提了点儿兴致,“我拍完这个活也空了,正好是看极光的时候呢,都念叨好几年了。”


“看呗,”岳明辉心里还在想他和摄影师的事儿,“这不还早呢。”


“这都几月了,再晚机票酒店都订不了,”李振洋有点不满他的糊弄,“怎么说啊,岳主任,这点事儿做不了主吗?”


越来越大的雨点在挡风玻璃上腾起一片水花,很快又被雨刷抹掉。路上空荡荡的,只有两束车灯照亮的前路。岳明辉不知不觉把两只手都扣在了方向盘上,喉咙有些发紧:“洋洋,我跟你说个事儿。”


他刚说完又觉得不妥,马上改口:“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李振洋狐疑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这工作我打算辞了。”


对方沉默了很久,很缓慢地开口,仿佛试图用玩笑盖过自己的慌乱似的:“怎么,我养你啊?”


“我想去美国。”


红灯亮起,刹车溅起了一地的水花。灯光照着他们的脸,车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岳明辉清了下嗓子,注视着头顶每一秒都在冷漠缩减的信号灯。


“咱们可能得分开一段时间。”



“你这是跟我商量呢,新鲜了,”李振洋在绿灯亮起很久后才开口,发出了一个表示不屑的鼻音,“去哪儿?”


“伯克利,现代音乐写作,”岳明辉心底有些懊恼,他本不想在这样一个情况下摊牌,“材料和作品都准备差不多了。”


“真行啊,”李振洋轻轻说,突然抑制不住地爆发了,“你他妈可真行!”


“我本来想好好跟你说,回去再聊…”


“还有什么可聊的?”李振洋没意识到已经到家楼下了,“岳明辉,你是真的打算和我商量吗?你在乎我怎么想吗?”


引擎的声音骤然消失,空调关了,车里的气温慢慢冰冷起来


李振洋的脸色愈发苍白:“我看你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有你在我能不回来?”岳明辉开始烦躁起来,“再等下去我就要废了,我真的等不起。”


他下意识地摸烟,车窗开到一半时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进来,引得李振洋咳嗽了几声,便立刻又把窗户关上了。岳明辉怔怔地看着李振洋的脸,甚至产生了一阵眩晕。


不应该这样的,他痛苦地想,不应该是这样的。


“顺利的话,两年就能回来,”他强迫自己开口,“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呢?


岳明辉太需要一根烟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


“你还挺天真,”李振洋合上眼睛,语气已经听不出情绪了,“信心还不小。”


岳明辉没有回答,却被这句话又勾起了之前在胸口弥散不开的不满。他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喉咙全被心底冒出的质疑填满了。


为什么没有信心?你是觉得我们没有办法撑下去吗?你和那个摄影师究竟怎么回事?你已经厌倦这段关系了吗?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能为我坚持多久?你有没有在乎过我要的东西?你真的希望我被这样的生活彻底掩埋?


封闭的车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困着一对遍体鳞伤的野兽,在无声中互相嘶吼。岳明辉咽下所有问题,在隆冬里渗出一层薄汗来。这不是一场交易,不是一场决斗,不是比谁付出更多伤害更少。他再次试图发出声音,试图填补他们之间那道愈来愈远的透明深渊。


“我不想再回头了,洋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我太想做这件事了。”


“哦?”


李振洋突然睁开眼睛,他转过来看着岳明辉,满眼都是血腥和伤痕。


“你要真有这个本事,至于一事无成到三十岁吗?”


岳明辉最后的理智轰然崩塌。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嗯,没有后悔过。”



06

风轻轻地吹起来。公园里的人群渐渐洗漱起来,湖面泛起了橙红色的闪光,一轮落日缓缓移到了树梢。岳明辉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安静蹲坐的大狗,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身边的老妇人笑。


“真抱歉,耽误您这么长时间听我的故事。”


老太太慈祥地笑起来:“我想说出来对你有好处,孩子。”


大狗摇了摇尾巴,亲昵地朝岳明辉手心拱。


“她很喜欢你,”老妇人微笑着,“你养过狗?”


“是的,我们曾经养过两条狗,”岳明辉比划了一下,“很小,我说过我们没法照顾好他们,他却很坚持…事实上,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只能被寄养在宠物店里。”


对方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怜的小东西。”


“是啊,我们本来都以为会有一个好结果,”他舒展了一下手臂,与老太太告别,“再见,与您聊天很愉快。”


不远处的草坪有一群孩子正在玩橄榄球,有慢跑的人路过,向他们投去亲切的笑容。他走了很远才回头,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依旧坐在长椅上,出神地看着落日,大狗在一旁等着主人,一动不动,只有尾巴轻轻地摇摆。风铃草在他的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岳明辉只略微停留了一步,便继续向前走去。



岳明辉没有告诉她的是,故事并没有只停留在那一刻。



任何故事都不会只停留在一刻。他刚到美国一落地,就看见了满屏的未接电话,仿佛是李振洋第一次抛弃颜面拼尽全力却又无声无息的挽回。岳明辉站在原地呆愣许久,直到机场工作人员关切地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才恍若隔世般移动脚步。他不敢再看一眼,更不敢拨回,他只能恍惚地向前走去。


毕业后他没有回国,一直在加州一家普通的工作室,做着平凡的编曲和制作工作。岳明辉抛弃一切换来的结果,没有一鸣惊人,也不算默默无闻,他和世界上无数普通人一样,在日出和日落之间做着自己擅长又生疏的工作,过着自己喜爱又厌恶的生活。


他并不习惯下班经过这个公园,更不习惯和一个陌生人讲自己的故事——一切皆由于今天格外悲惨的工作。工作室接了一个新人嘻哈歌手的活,使得他一整个下午都被浸泡在难懂的口音,毫无逻辑的指手画脚和刺鼻的古龙水气息里。


那歌手还是个半大小子,个头才到岳明辉肩膀,意见却比谁都要多,还不停地拍岳明辉的胸脯叫他兄弟。岳明辉当然不想要这一个便宜兄弟,但他已经习惯了满足客户各式各样的无理要求与奇葩人格。一切爆发于那人带来的辣妹助理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大腿,岳明辉忍无可忍地弹跳起来:“嘿,女士,我是同性恋!”


“天哪,抱歉,抱歉,”黑人歌手比助理更先尖叫起来,“兄弟,希望你的伴侣不会在意。”


岳明辉几乎是无力反抗了:“他并不…不,我现在没有伴侣。”


“那可太遗憾了,”对方的歉意只维持了一秒,“听着,我觉得这里需要加一点有趣的东西,你明白吗,让人能够尖叫出来的…”


我现在就想要尖叫,岳明辉压抑住几乎要从喉咙口泄露出的呻吟,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当然,我明白。”


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会扇他耳光。


他突然想起了李振洋。


狠狠的一记耳光,还要皱着眉向对方抱怨弄痛了你的手,没人能生你的气。


岳明辉不禁微笑了,仿佛已经看见李振洋模糊的幻影出现在客户身后,不耐烦地冲他抱起手臂,口型清晰地质问他:你这是在做什么?岳明辉没有办法回答,只能摇头试图驱散李振洋的幻影,驱散自己心底清楚明白的答案。



世界上无数个平行宇宙之中,有一个岳明辉心满意足的结局,有一个岳明辉穷困潦倒的结局,有一个依旧有李振洋存在的结局。然而在这个宇宙中,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后悔,也没有幸福。李振洋早已成为故事曾经的节点,而不是故事的未来。


他当然会经常想他,在梦里,在清晨睁开眼时,在酒精作用后,在深夜,在歌里。爱是消耗品,李振洋已经耗费尽了他人生中爱意最浓厚的七年,于是后来无论面对谁,只能在干涸的心房里捡出来一点回忆的碎屑,兑上疲惫的社交礼仪伪装成爱情。


值得吗?正如刚才那老妇人含在眼里却没有问出口的责备,这一切都值得吗?岳明辉不知道,也觉得无法知道。人生的选择不是等价交换,有些东西从背弃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过去,没有与现在相衡量的重量,更没有和未来相比较的形状。


但他突然开始羡慕在某个宇宙之中更好的自己。



骑着自行车的健身者,步履匆匆的穿着西装的男人,橙色的大巴车,微微泛红的天际线。岳明辉漫步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世界在他眼前兀自运转。手机震了一下,打开一看,又是母亲催促他回国看望自己和父亲的消息。他叹了口气,立刻开始订机票,面对选项犹豫半秒,鬼使神差地选了单程。


然后他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心想,北京的枫叶,应该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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