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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云】Countless dilemma 无穷困境

下篇-东京蓝调

01

如果有人对被一头大象碾过的感觉有兴趣,宿醉和盐酸普鲁卡因的叠加效应一定能令他满意。骸眨眼时还能看到视网膜上残留的蓝色灯牌、一整排火焰龙舌兰和一个脱衣舞女的剪影。过度频繁的眨眼令他感到更加恶心,早晨六点的阳光对他来说也过于刺眼。迷药和宿醉彻底击垮了这个年轻人,他试图起身,却迅速地发出一声难听的呻吟,又立刻瘫回那把不太舒服的扶手椅里。于是骸只能试图把头塞进膝盖窝,尽量忽视自己强烈的耳鸣,用一种含混的嗓音持续饶舌,希望能表明他立场坚定。

“……听着,我七岁的时候就见识过这一套了,你一定还记得那天,你这无耻的背叛者,听说你哭泣了一整个下午,甚至连珍妮特都没法让你安静……”

房间另一头,靠着墙根坐在地板上的银发年轻人唰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比六道骸好许多,也许是因为昨晚和他一样饮用了过量的酒精:“那是因为前一天我的汽车模型被偷走了,我知道除了你这个杂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它在哪里——上帝,你就不能闭嘴吗?”

骸从扶手椅上一跃而起,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戴着镣铐的猛兽,这大概是激怒他的主要原因——对狱寺吼道:“你绑架了我!西西里人从来不会陷害自己的兄弟!而你现在甚至不打算给我说话的权利!”

“闭嘴!”狱寺被突如其来的吼叫袭击,捂着自己的耳朵疯狂后退,“你说话太大声了!”

这声大叫又令骸龟缩回他的扶手椅,他惊恐地扶着自己的头:“见鬼,我要聋了!我的耳膜好痛!”

两名宿醉者对视一眼,仅存的一丝理智发挥作用,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轻声细语。

“冷静,小马驹,”狱寺又重新竖起了报纸,“你不会受到伤害的,既然二十年前你父亲就慷慨地支付过赎金,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不过考虑到你如今的用处甚至还不如那个七岁孩子……我是说,他至少还会逗人发笑呢。”

骸绝望地以一种气音控诉:“你会令你的家族蒙羞!”

“多谢记挂,不过我在两年前就被除名了,无论你是否一直坚持假装忘记这回事,以便于继续厚颜无耻地在账单上签我的名字,”狱寺漫不经心地说,比起阅读,他看起来更像是在试图通过机械地翻页来找回自己的神志,“坐下,伙计,让你的血液多循环一会儿,这可以保护你脆弱的脊椎神经。”

陌生的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老旧的味道,对面的墙壁上看起来贴过一张艺术海报,已经看不清颜色和形状,只遗留下一些斑驳的絮状污渍。骸的面前有一张干净的茶几,周围环绕着一圈皮质沙发,在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台崭新的电视机。他有些疑惑为什么狱寺要选择坐在电视机旁的地板上,随即就意识到因为他在监视自己。无论如何,刚刚的对话已经消耗了骸大部分体力,他意识到狱寺隼人不会再抬头和他说话,便再一次感到疲惫,在局部麻醉剂的后遗症作用下陷入睡眠,并期待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并不精彩的噩梦。

当他第二次睁开眼睛时,他的大拇指依旧被塑料扎带死死捆住,甚至已经被勒出了一圈紫红色的瘀血,脖颈后方的酸痛也依旧没有减轻。从太阳的位置判断,现在已经是下午时间。骸勉强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他那品行恶劣的老朋友已经离开了,空荡荡的客厅中没有另一个活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了起来冲向大门,受潮腐烂的木地板在他脚下不出意外地发出了响亮的摩擦音。

见他的鬼去,这简直太拙劣了,骸索性放开了脚步,根本没有什么见鬼的绑架,这一切都只是个玩笑罢了,那个混蛋向来喜欢这些愚蠢的把戏,这没准是两年来第一次见面的惊喜节目——去他妈的惊喜——我用我的一根手指打赌那扇大门后一定是摄像机和彩带,我会揍他的,我保证我会狠狠地打断他的鼻梁骨……

“站在原地,”枪栓被拉动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他丰富的独白,“我的警告只有一次。”

骸的颈椎已经承受不了第二次转动了,他僵硬地把整个身体转向后方,看见了一张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孔。

他立刻撞进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

持枪者似乎刚从水汽氤氲的浴室闯出来,湿润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额角,水珠顺着脸颊和脖颈滑进凹陷的锁骨,又滚落进衬衣里,在他的躯体上勾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

骸咽了口唾沫——他似乎闻见了薄荷的香气。


02

这场对峙没能持续太久。在骸试图开口之前,那扇被他寄托了美好愿望和一根手指的大门就被打开了。狱寺隼人抓着一台电脑走进来径直经过了他,另一只手还托着购物袋。直到看到云雀举着枪,他才饶有趣味地吹了声口哨:“你们相处得不错嘛,不过云雀,伙计,我不知道你还留在纽约。”

“你应该为我的留下而感到庆幸,否则你就得再一次出卖色相去弄到违禁药品,”云雀尖锐地指出这一点,却也放下了手臂,“我还需要两天才可以出境,现在情况如何?”

“一团糟,”狱寺坐在骸待过的扶手椅上打开电脑,“自从黑色星期五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糟糕的市场,所有人都在慌不择路地逃离,幸好我们跑在大部分人前面。”

云雀轻微地蹙了一下眉,放下枪,将它随意地扔在一边的窗台上。他站在狱寺身后盯着屏幕,同时开始用毛巾擦干头发:“看起来依旧存在损失。”

“如果我们有一位慷慨的支持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狱寺回过头愉悦地看着骸——后者正在一边偷瞄云雀一边试图解开拇指上的塑料扎带,“不过似乎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你已经遭到绑架了,真让我为你感到伤心。”

骸忧伤地看着自己被锁在一起的大拇指,开始思考用它们掐死狱寺的可能性。不过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好吧,如果你是认真的,既然你还拥有一个同伙——也许你愿意让我联系我父亲,或者在社交网站上发布这个消息?”

狱寺根本没有抬头,于是他试图向另一个人搭话。

“你知道吗,我不想自夸,但我确实有很多关注者,你可以现在就搜我的名字,六道骸,我可以告诉你拼写顺序,不过说到这个,好像狱寺还没有对我介绍你,他一向没有礼貌,我向你道歉,你是日本人?不瞒你说,我很有语言天赋,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手心上写下来…”

狱寺打了个响指:“闭嘴,骸,我不会让你联系你父亲。”

这得意扬扬的恶棍和他的朋友看上去都是那么残酷冷漠而缺乏同情。骸感到十分沮丧,只能毫不客气地挤到两个绑匪之间,在购物袋里寻找食物,并且从狱寺手中抢夺了一罐刚刚打开的淡啤酒。

“嘿,小心点儿,”狱寺懒洋洋地警告道,“我们有枪。”

“哦,是啊,”骸挖苦道,“在曼哈顿开枪,然后在警察敲门时开始哭泣,说你的前男友正在纠缠你?”

狱寺看起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为此放弃股票交易,但下一秒就合上电脑和骸扭打在一起。他们的格斗水平拙劣得旗鼓相当,像两条营养不良的鬣狗正在展开决斗。这滑稽的打斗持续了好几分钟,直到整间屋子里唯一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委婉表示了嫌弃。

“也许你们不介意暂停一会儿,”云雀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现在是新闻时间,先生们。”

“我从来不看新闻,你喜欢看新闻?我可以立刻改变我的习惯,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感觉我爱上新闻了,”骸立刻推开了狱寺,佯装随意地盯着那张漂亮脸蛋儿——这似乎并不高明——他看见云雀稍稍把脸扭了过去,“你知道,培养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也许你会和我一起待上二十一天?当然,我的意思是,更长的时间一定更有用…见鬼!”

他们暂时不用了解有关习惯的任何评论了,骸目瞪口呆地看着父亲公司的logo和自己的大幅照片并列在一起——很不幸,那看起来正是半年前自己在夜店嗑药后被逮捕的新闻图片——下方的主持人似乎是第一次上镜,激动令她显得更像是幸灾乐祸而不是同情。

“⋯⋯截至目前,劫匪仅仅提出了有关赎金的要求,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尽管评论员贺金斯先生认为,既然他们将这个消息发送给了几乎所有的电视台和纸媒,这代表他们并不在乎保密……”

画面切换成了一个令人乏味的中年男人,黑发美人直到此刻才露出骸所见到的第一个笑容,他叼起一根烟点燃,含糊地发出一声类似讥讽的感叹。

“媒体……”云雀摇了摇头,满足地吐出一口雪白烟雾,“也许你现在还想发条推特?”

骸看到他向自己抛来一个类似于戏谑的眼神,不知道为何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


03

似乎在一夜之间整个美利坚都听说了这不幸的消息,《纽约客》甚至将他的照片放进了一张通缉令里——骸发誓会起诉他们的——整整八千万美元,足够用硬币堆起一座帝国大厦(依旧来自《纽约客》),他还读到,狱寺和云雀体贴地提供了瑞士银行的账号,以避免巨额交易所带来的昂贵手续费用。

骸没有发布推特,事实上他当然无法得到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系的途径。这悲惨的境地令他感到失望,于是试图加倍用言语折磨一切苦难的始作俑者:“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永远都拿不到这笔钱,伙计,二十年前那帮倒霉的蠢货甚至都没能够离开新泽西……”

狱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比分,敷衍道:“你不妨先闭嘴,你当年难道同样是靠废话脱身的?我是说,你甚至都不知道正确的报警电话……”

“就像那个金发小妞说的,我父亲无法支付赎金!他最近有一个见鬼的新科技投资项目并且出现了资金缺口,八千万美金几乎等于是他即将投入的数额!你知道这一切!”

“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是一个好机会,让你瞧瞧在他心中究竟是哪一个比较重要,”骸和狱寺支持的队伍丢了球,这令他们俩同时发出了一声恼火的咒骂,“除此之外,云雀会处理交易的问题,他从来都不出错,你不必为我们担心。”

这句话让骸的表情奇异地扭曲了一下。他回过头确认那人的卧室房门依旧紧闭,尽量令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嗯,既然你提到了他…”

“他从日本来,云雀,一种漂亮的小鸟,”狱寺用意大利语重复了一遍他的姓氏,“我们在意大利时认识,他实在是个非常有才能的家伙,像豹子一样敏锐,虽然有时候……”

他突然停住了,对骸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过据我所知,他似乎还没有对任何男人表现出过兴趣,如果你想知道这个。”

“不不,多谢,我不想知道这个”骸一脸正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自己的旖旎心事,“收起你下流的妄想,你简直不可救药…”

剩余的虚伪宣言被门铃打断了,并且在他们俩决定好究竟谁该去开门之前就唤醒了卧室中易怒的睡美人。云雀带着某种常从中非极端组织头目脸上看见的阴鸷眼神气势汹汹穿过客厅,不由令骸担心他是否会抡起门后的衣帽架打烂来访者的脑袋。

加百罗涅先生正对着光可鉴人的手表背面确认自己新修剪过的鬓角,下一秒就立刻被浓烈的杀气逼退了整整一步。然而和任何一个惯于欺诈和说谎的无耻骗子一样,他立刻收拾好了一副灿烂笑容:“嗨,宝贝儿,见到你真是高兴。”

“我完全不这么想,”云雀的声音沙哑,听起来似乎随时会冲上去咬断他的血管,“如果你能学会每次都事先打个电话,而不是在午夜虐待我的门铃,我下次见到你会更高兴一点。”

“我不知道你还留在这里,抱歉,而且没有人会在十二点就睡着的,宝贝儿,这里是纽约,交易所的大门可从不在三点之前关闭,”他灵活地穿过云雀,热情洋溢地向客厅里看球赛的两个年轻人问好,“晚上好,你们看上去都气色不错。”

那头璀璨金发显然不是第一次扎痛骸的眼睛,他吃惊地质问狱寺:“你疯了吗?你父亲的股票经纪人?”

“前任股票经纪人,请允许我纠正您,”迪诺·加百罗涅彬彬有礼地纠正道,“显然,另一位狱寺先生缺乏你这位朋友的慷慨和敏锐视角。”

“并且他已经被你压榨到没有更多的油水可捞。”狱寺讥讽地回应。

他没有对骸的在场表示出任何的吃惊,仿佛这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会面。云雀恭弥关上门走回客厅,眼睛下方有一大片黑色的阴影:“无论如何,你最好祈祷你有足够的理由在午夜踏进我的家门,否则恐怕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天啊,真是野蛮极了,你真该庆幸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我永远无法对你生气,”迪诺摇摇头,坐下打开一份文件并换上了另一种腔调,“进展很顺利,这是我想说的,不过你们值得更关注施劳德一些,他依旧没有放弃补仓,事实上这很危险,如果他成功地将数额提高到二点六五……”

他突然停住了,略带深意地看了看骸:“那么这一切都白费了。”

骸依旧沉浸在球赛中,直到加百罗涅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看了看狱寺:“我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我们以前一起偷过他的大麻,当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穷亲戚,”狱寺正仔细阅读对方带来的文件,似乎陷入了深思,“他五年前加入了高管层,我以为你至少会看点新闻。”

云雀只朝文件瞥了一眼:“这是一个需要立刻处理的问题,想必这就是你要说的。”

“没错,孩子,”加百罗涅优雅得体地走到门口,等待狱寺和他一起离开,甚至还绅士地提前为他打开了门,“正如我说的,交易所的大门依旧敞开。”


04

骸发现自己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拘禁生活,尤其是他的拇指获得解放以后。狱寺在加百罗涅拜访过后就变得非常忙碌,再也没能和他熬夜一起观看棒球比赛,也很少出现在这间公寓里。

事实上,自从由云雀恭弥担任监护人后,他受到的管控就松懈许多。理论上只要不踏出公寓的房门或试图联系任何人,骸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过他最近只在读一本从床底翻出来的巴尔扎克,因为他开始对一切媒体失去兴趣——如果他们坚持继续滚动播放自己的姓氏和教名,并提供各种充满恶意的猜测和票选(甚至有一个家伙宣称他已经遭到了强奸和肢解)——他宁可享受和云雀恭弥的独处时光。

大部分时间里,云雀都很安静。他并不太出门,也并不太讲话。他的生活有一种刻板的自律,每天锻炼、进食和睡眠的时间都精确到分秒不变。大多数时间他们一起吃中餐外卖,有时候也会允许骸做一些三明治和沙拉之类的东西。骸甚至感觉云雀有一种诡异的温柔:他索取过一些食材和日用品,云雀几乎不会回答他,但他想要的东西往往第二天就出现在门口的购物袋里;有一次骸在沙发上睡着,蒙眬中感觉到云雀从地板上拾起毯子盖到自己身上,像一个不可思议的柔软梦境。

他忍不住在第二天提起这事,当时云雀正在窗边抽烟,阳光穿过他洒进房间,同时为他的身体勾勒出一道金边。骸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脖子。

“我不记得我做过这样的事。”

“好吧,”骸出神地望着对方低着头的背影,“我理解。”

云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在窗台上掐灭了烟。

“别盯着我看。”

他背对着骸轻声下了命令。

骸听到自己的心跳雷霆万钧。

这可不是什么见鬼的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这是一种纯粹、直接、命中注定的沦陷。云雀恭弥对骸有着像他本人一样危险而致命的诱惑,足以消磨骸一切清醒与理智:即使后来再也没有人试图藏起手机与电脑,骸依旧没有向任何人通报他的信息,包括自己那可怜的已经焦头烂额的父亲。

这从一开始就称不上是一场绑架,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又的确是一场货真价实的,包含束缚、囚禁、以及臣服的绑架。一切从云雀恭弥走出浴室对骸举起枪的那一刻就彻底走向失控了。冷漠的绑匪气势逼人高高在上,拒绝抛下任何一种信号去暗示故事的结局。他们整天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维持一种古怪的平衡,而唯一的脆弱支点就是那串拥有两个间隔号的八千万美元。根本没有交涉、威胁、甚至明显的动机——他们甚至再也没有和人质亲属取得交流,尽管那个瑞士银行的空头账户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监禁生活的第十六天,骸在清晨走出卧室房门,看见云雀正在餐厅里清理摆满了整个餐桌的枪械部件。这场面看起来温馨极了,除了金属之间的刺耳撞击,一切都看起来很不错,他觉得自己嗓子发干。

“没有绑匪会需要一个股票经纪人,”他听见自己这么说,“没有绑匪会在一个摆满武器的屋子里让自己背对着人质。”

云雀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就利落地拼装完一支勃朗宁手枪,速度快到骸只来得及看见他拉开枪栓的动作以及对准自己。

“我永远会比你更快,”云雀放下枪,再次留给对方一个瘦削挺拔的背影,“如果我是你,我会把这当作一个不那么完美的假期,这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任何事情。”

骸似乎再一次闻见了薄荷香气。

“听着,在这个国家没有任何人可以带着八千万美元安全地离开,无论你将它们放在哪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除非……”

客厅中正在播放的早间新闻逐渐淹没了他的声音,几个字眼跳进骸的耳朵,云雀手中的动作也为之一滞。

“⋯⋯已经跌到了不可思议的每股一百零二美元,显然,众所周知的绑架事件令人们无法相信它有那能力填补已经造成工程停工一个月的资金链断裂,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总裁先生本人的处境似乎已经和他的独子同样危险,由于绑匪没有其他的动作,警方依旧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除非你们根本不打算接受赎金,你们从一开始想要绑架的就是整个股票市场。”骸不受控制地从嘴里蹦出一些字眼,他惊讶于自己几乎直到现在才发现真相。

“你倒是比狱寺所描述的更聪明一些,”云雀语调平稳,听起来毫不吃惊,“八千万美元只对你的父亲至关重要,对于更多人而言,它仅仅是作出决策的一个理由罢了。”

“想必你们现在正在疯狂地购进我父亲公司的股票,以便于日后使股价回升赚取巨额差价,”骸向他走去,“你们还需要洗钱,于是有加百罗涅帮助你们虚报交易额,那个混蛋总是能知道如何拿到最大的好处,上帝,我实在不想知道狱寺和你在这几年里混在一起做了什么,这会让他的父亲心碎的⋯”

“如果你想说点什么,”云雀转过身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许只剩下几英寸,骸甚至都能感受到他平稳的温热鼻息,“不如说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骸立刻闭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在乎,如果这让你开心。”

云雀并没有挣脱,他调情般用另一只手抚过骸小臂上的静脉,然后抽出一根塑料扎带,慢条斯理地将对方的大拇指狠狠锁在了一起。

“你了解真相的时机比我们预想的早了一些,现在我不能让你自由了。”

骸被勒得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嘶声,他又向前靠近一步,几乎要把云雀恭弥逼得撞到桌沿。

“如果有了这笔钱,你就能够自由吗?”

云雀抿了抿嘴唇,他让骸面对自己抬起手臂再一次检查了扎带,随后发出一个含混的笑音。

“没有人是自由的,真正的自由是一无所有。”


05

“完美结局,”许久没有出现的狱寺隼人宣布道,“我们几乎在最低点全部抄底,并且已经建造好了至少二十个位于不同国家的公司和项目,足够放置这些资金。”

他疲惫而幸福地舒展着自己的胳膊,发现骸怨毒的目光后立刻补充道:“当然,我会分你一些钱。”

骸冷哼一声,从狱寺手里接过自己被扣押许久的私人物品。

“下面就看你的了,小马驹,要我说,你大可以编造出一个南美贩毒组织,以及你成功逃脱的惊险过程,社会新闻版块一定爱死你了⋯无论如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人们相信一切危机都已经解决,公司还有很大可能运转得更好,这能尽快恢复你父亲的声誉以及原先的股价——没准还会更高呢。”

“想必这让你们赚到盆满钵盈,”骸中肯地评价道,抱着平板电脑浏览社评(没有人能真正戒掉社交网络),“伙计,我不明白,你大可以从最初就告诉我你们的计划,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我没有什么理由不配合——比起在我的酒里下药,我想这要更容易许多。”

他的银头发朋友不以为然:“一场欺诈被成功实施的首要前提就是让最少限度的人知道真相,即便你向来是个高明的骗子,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并不否认我从你第一次被绑架失败后就一直想对你这么干。”

这伟大的友谊令骸热泪盈眶,于是他开始试图将平板电脑砸进狱寺的脑袋。不雅的争端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直到骸意识到这一次打斗没有被任何人打断,他气喘吁吁地提出休战,挣扎着想要离开沙发,努力伸着脖子去窥探云雀的卧室房门:“我觉得我要和他说点儿什么,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我应该和他道个别,或者⋯”

“什么?呃,”狱寺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可是他已经走了,我是说回日本了,那里对他更安全,你知道的。”

骸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脚踝上,并且几乎将这个姿势维持了十秒。

“见鬼!”他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撞开那扇门,困兽般在空荡的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见鬼!而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你这个白痴!你毁了一切!”

“这不是我的错!你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偷窥狂!”狱寺抗议道,“既然你提起这个,我得说你看他的眼神真叫我不舒服!事实上,他本来在绑架你的第二天就该离开了,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需要继续留在这里直到……”

他突然停住了,表情看起来像是强迫自己吞下了一整只苍蝇。

“哦,天哪,上帝,天哪,”他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抱歉,我是说⋯天哪,我想我要吐了……”

“闭嘴!你永远都会破坏我所有的好事!”骸冲向大门,“立刻告诉我他的航班信息!立刻为我叫一辆车!”

“不,你这可怜的蠢货,你忘了你现在该做什么了吗?如果你无法在收盘之前出现在媒体镜头前那么一切才是真的毁了,包括属于他的那部分,”狱寺飞快地跳过沙发拉住了他,“别忘了,直到现在为止你依旧是他的人质。”

骸凝固了几秒,突然回头拍上狱寺的肩膀。

“你需要份工作吗?”

狱寺看上去很想要拨打911:“你疯了吗?很快我将有钱到足够天天用钻石洗澡。”

“不,你需要,”骸露出一个令人恼火的笑容,“我想你们在日本的公司分部还有两个职位空缺。”

狱寺看上去并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日本的公司。”

“不,你有的,既然很快你将有钱到足够天天用钻石洗澡,”狱寺看到自己的儿时好友用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大概足以堵上我父亲的嘴并让他欣慰了,他成功脱险的儿子终于学会自食其力,即将前往异国他乡攫取自己的第一桶金⋯我得提醒你,你最好接受这个主意,如果你不想拿到钱的下一秒就被全美利坚通缉。”

狱寺看起来像是又吞下了一只苍蝇。

夕阳将整间屋子染成了金黄色,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但骸知道自己此刻将要离开,彻底结束这整整三个星期的囚禁。云雀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因此他知道这远远不是终结。他短暂的人生本该是从一种困境落入另一种困境的无限循环,而能阻止它的唯有死亡和爱情。

骸打开门走出去,看见一只褐色的小鸟掠过他眼前的窗沿,他想到了薄荷,他还想要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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